俞清隨垂眸，看著地上的果子，神情十分冷。

他伸過一只手，忽然捏住了林綿的手腕。

然後，他一根一根得掰開了林綿捏著袖子的手指。

掰到第三根時候，林綿的手徹底松開了。

嘩啦——袖子裏藏著的果子滾出來，散了一地。

林綿臉上的紅暈直逼耳尖。

俞清隨側著臉，下巴指著地面上的果子：“解釋一下。”

林綿無話可說。

俞清隨卻沒打算這樣輕易的放過他。

“新入閣時候給每人發了一冊學府門規守則，你沒有？”他問。

“有是有的。”林綿回答。

“看過？”

“看是看過……”

“第一條寫什麽？”

“新入門弟子應嚴守門規，在學府的前三年都應當遵行宵禁……”

“宵禁幾點開始？”

“晚九點開始。”林綿的聲音已經小到像蚊子叫了。

俞清隨那張冷峻的臉上幾乎是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容，他垂目看著林綿：“現在呢？”

林綿憋了半天，腦袋像前一耷拉：“我錯了。”

心情也墜入谷底。

只是不按規矩出門惹禍倒也算了，半夜偷果子……

顯得我好像一個吃貨一樣。

搞得他臉上羞澀與尷尬柔和出的紅暈好久都沒消散。

俞清隨也註意到了地面上的果子並非尋常之物。

他看了一眼，一邊眉挑起。

“你是去了仙閣？”

“後面的山。”林綿小聲糾正。

“剛剛？”

“……對。”

俞清隨一聽，表情就更為嚴肅了，看上去很生氣的模樣。

“你不知道晚上一個人出來很危險？還是在仙閣附近？”

“對不起。”林綿小聲說，他也知道理虧，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可說的。

俞清隨臉色很差，看上去很生氣。林綿不知道還能說什麽。

忽然之間，俞清隨進了一步，有點粗暴的拉著林綿的胳膊，將他人一下拉了過來。

林綿臉上一驚，卻直接栽入了俞清隨的臂彎裏。

“師兄……我……”

“你別說話。我真的要生氣了。”俞清隨語氣不善道，林綿一下不敢再說了。

還未弄明白怎麽回事，俞清隨身側佩著的那把已然立起。

接下來，他身側佩著的劍忽然自行出鞘，黑色劍身暗然無光，卻自帶一種莊嚴之感。

劍在空中懸停住，再飄然下落，到了林綿和俞清隨的腳前。

林綿楞楞地看著劍。

“上去。”俞清隨命令道。

林綿抿了抿嘴，不知如何是好地踩上了劍。

他在劍上保持不住平衡，左搖右晃，後面跟著上來的人卻往他胸前一摟，將他人固定好了。

劍已移至橋的繩索邊緣，其下是萬丈深淵。

林綿往下一看，都覺得有點眼花。

“師兄……我、我們去哪？”他提著吸問。

“能去哪？”俞清隨語氣不悅，眼皮懶懶地垂著，“回蕭葉園。”

話落，他幽黑的眼眸直視蒼然山谷。一言不發。

劍立刻向空中升起，乘著一片山間飄渺雲氣，一沖飛天。

劍飛起的時候林綿雖然覺得危險又可怕，但從空中望向整個來溪山峰的夜景時，他又忽然萌生一個想法。

——仙人的世界，果然還是好的。

禦劍速度很快，幾乎只是一瞬之後，他們便來到了蕭葉園所在的山峰上空。

劍緩緩下行，讓俞清隨和林綿一起落到了屋舍門口。

俞清隨一到地面，便松開了林綿。林綿踉蹌兩步，在地上站好了。

他反身回來，看著師兄。不知道說什麽，就畢恭畢敬地說了一句：“謝謝師兄。”

他剛說完，那人食指勾起，敲在他的額頭上。

“就會裝乖。”俞清隨道，眼前卻看都不看他。

林綿揉著額頭，悄悄吐了下舌頭。

但他還是覺得有點冤枉。師兄若不是你讓我四天背十三本書，我何至於大晚上鬼鬼祟祟做這種事。

林綿本以為師兄要走了，俞清隨卻繞過自己先行一步，進了蕭葉園。

“跟上。”俞清隨道。

林綿跟上了。

蕭葉園正中是一間公共庭院，四周環繞著的是小弟子們的屋子。

林綿住的地方是蕭葉園左側，但是俞清隨走的方向卻是右側。

林綿想了想開口：“師兄，我是住那邊的……”

俞清隨還是兩字：“跟著。”

“……”

直到俞清隨一直走到了蕭葉園最裏面的一間屋子前方，林綿才意識到好像不對。

這地方好像是……

敲門過後，一個蒼老聲音穿了出來。

“誰啊？”

“是我。”

裏面的人好像立刻就分辨出了俞清隨的聲音。

“咦，是小俞麽？欸你怎麽會來我們蕭葉園這種地方……”

接著一陣推桌椅的聲音傳來，白發老人打開了門。

俞清隨和老人問好算是和氣，可是問完，就像後一伸手拉著林綿領子，把他拎了過去。

“在仙閣附近抓到一個貪玩的，給送回來了。這個不聽話，勞煩您好好看住他。”他冷冰冰地說。

雖然他說的還算平靜，但到了老人那裏，卻並不是同一回事。

梁伯一對圓眼睛瞪著林綿，一口氣沒喘上來似的。

林綿很慌。

喘上來之後，梁伯發出一聲咆哮。

“林綿你這臭小子！！”

林綿渾身一抖。

“我……做錯了。”

梁伯是總管蕭葉園小弟子們生活起居的。

根據入學指南，蕭葉園中若有人在課堂以外的時間違反了規矩，各個處所的負責人有連帶責任。

畢竟誰也不想被連帶。

梁伯的權值比宿管大爺高些，有些特別的權力，比如可讓人禁足。

他吼道：“林綿你這個星期除了上課都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園內，不許出門，好好反省！”

林綿很難受：“……好。”

俞清隨將林綿‘托付’給梁伯後便匆匆離去。

在走之前，留給林綿的是一個“你好自為之”的目光。

林綿自知理虧，連在心裏都不好埋怨一句。

師兄走後，梁伯念念叨叨，在林綿耳邊念了將近一小時的安全教育，把林綿精神都要念錯亂了。

等他終於念完以後，林綿才怯生生地朝梁伯眨眨眼。

“梁伯……我能去一個地方嗎——不是出蕭葉園。”

梁伯氣不打一處來：“你還不去睡覺？明天不用上課了？！”

“不是，我，我有點餓……”林綿想了想也只能這麽說，“可以向您借夥房用一下麽。”

他一臉真誠，加之那張好看的臉上滿是被數落了一小時的可憐巴巴，倒也讓人難以拒絕。

梁伯：“……那你別出聲吵到別人。”

林綿立刻點頭：“謝謝梁伯。”

林綿來了夥房之中。

真是諸事不利啊。

他嘆了一口氣。

去偷果子，先是撞見幾個掌門險些被抓。又偶遇師兄，真的被抓。最後還被屬唐僧的蕭葉園負責人碎碎念了一個多小時。

若是這記憶餅做不成，明天被師兄再冷嘲熱諷教訓一通，才是真正的悲劇。

所以無論如何，他還是打算按照書上的做法，將這餅做出來試試的。

夥房裏面材料意外的齊全。

蕎麥、核桃、面粉、蛋這些都有了。

林綿抹了抹衣服的口袋，摸出沒被截獲的幸存的兩個白竹櫻果。

好不容易啊，全都準備好了。

林綿打碎雞蛋，將面粉與蛋清混合。熱了油鍋，把面粉液倒進鍋底，不一會就在鍋中成了形。

他廚藝不錯。在過去的世界他一直是自己做飯給自己吃的。

林綿十歲那年，他的爸媽就因為一場意外離世。在那之後他曾幾度投奔親戚家，最後卻都被趕了出來。

往後他就開始自己一個人生活。

他生活在小城市。也是因此林綿身上的事情得到了很多他不希望得到的關註。周圍人的指指點點，有些刻意的好意，有些是偽裝成友善的惡意，都讓他覺得不是很自在。久而久之，他愈發得話少平淡，與周圍的世界形成了一種脫離感。

可能也是因為這種脫離感，他初中時候在網上遇到了他那個奇怪的師父，此後便和他熟絡起來。

隔著電腦的距離，以及師父那種神經大條不拘泥細節的性格，反而讓他覺得這種相處方式很適合。

師父說沙蔔盤的占蔔時間是隨著能力變化的。

能力低，則能預測的時間就短，準確率也低。

能力高，能預測的時間便長久，準確率也會變高。

學了十年，林綿所能預測的也僅僅是幾天之內發生的事情。

然而此時，他驀地想起第一次加上師父南極動物號時候，師父羅孟對他做的第一個預測。

“我看看，我想你這幾年會過的很辛苦。是，現在也很辛苦，但未來還要痛苦幾年，你得做好心理準備。”

“但是一旬之後，你的人生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。”

“依然是艱險重重——但不同的是，你會有力量，也會有夢想。更重要的是會有人愛你，你不會再是孤單一人。”

林綿端鍋子的手忽然頓住。

是啊……想想當初，好像就是被這神棍發言所蠱惑才開始學習蔔沙的。

蔔沙雖然準，但師父個性一向瘋瘋癲癲。他那番話是真心還是隨口唬人，林綿也說不好。

但是想想，一旬是十二年——那麽師父所說的他的未來，也就是現在了。

林綿平靜地擡起臉，望向窗外。仙門山谷幽夜淒美。

至少天翻地覆的變化……確實是有的。

然而師父又是從哪學的蔔沙呢——他和那些人……所謂的骨印，所謂的魔教，難道有什麽關系嗎？

他不知道。

他也不知道師父現在在哪裏，原來的世界在發生什麽。

但是他卻意外的覺得眼下的生活……可能也還不壞。

空氣裏飄來餅子的香味，餅攤好了。

林綿回過神，用鍋鏟將餅取出，抹上了剛剛做好的白竹櫻果果醬。

根據畫薄上的步驟，他在果醬上用竹簽畫了一個咒，而後把餅橫向捏起，將整張餅子倒在一張白紙上。

待餅晾幹之後，所謂的記憶神餅應該也就做好了。

林綿拿起一冊經文，神情緊張。

畢竟是師兄的書，他不敢弄臟。在書上先是墊上幾層紙業，而後才將餅子放於上面。

林綿雙手合十。

求求你了，餅神，救我。

他祈禱完後，拿起餅咬了一口。

什麽也沒有發生。

難道是假的，還是他畫錯了咒？

正當林綿百思不得其解，要掀開餅的果醬夾心看看咒是不是畫對之時，餅中忽然閃出一種奇異光澤。

林綿太陽穴中一熱，脫口而出：“初其正一，次入洞神，襲乎妙玄靈寶，捷乎洞真至粹，乃至吐納導引，屈伸萬行，階仙聖之極果矣。”

他說完之後，自己都楞了兩秒。

全書文字清晰的顯於腦中。

我——會背了。

作者有話說：

小綿，分我一半，謝謝

註：末尾經文來自張三豐《大道論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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